苍邗

淮南皓月冷千山

⚠️不知道在写什么的情绪产物,请谨慎阅读。





楚歌第一次看见那个姑娘是在上海滩最有名的洋场。和一群狐朋狗友去跳舞,也不约女伴,去了看谁顺眼便找谁。那时那个姑娘一身极艳的舞女装扮,垂着眼,身后嘈杂的音乐和浮夸的灯光把她映成了一幅怪诞的仕女图,莹白的手臂。板正的面部。




三爷看上谁了没有?




楚歌向姑娘的方向一抬下颔,她倒有些意思。以前没见过,我就喜欢新鲜。




他向那个姑娘走过去,踩着音乐节拍像走在电影里。不知哪个歌女在唱歌,拖长了音调,咿咿呀呀,明月照高楼,流光正徘徊。




他还没有走近,一个带着点倨傲和冷淡的嗓音先响了起来。




哟,这又是哪家的爷们?





他皱起眉盯着那个姑娘。那姑娘也毫不避讳地回望他。灯红酒绿,珍宝珠钻。摇晃着一段酥臂倏尔闪过,柔软的胸脯贴上楚歌的后背。一只夜莺,海的酥胸。




三爷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,来跳舞呀?




楚歌扯下肩上的手臂。忽然向前伸手抬起姑娘的下颔,几乎逼近一般。把眼底所有的纸醉金迷坦露在姑娘面前,他的嘴唇摩挲着那个姑娘的嘴唇。




上海滩戴三爷,你是哪儿来的?不是上海人吧?




姑娘下意识要把身子猛的向后一仰,却又是硬克制住了自己。她的嘴唇不安地颤抖了半晌,最终一开一合,安徽。




哦,他彬彬有礼一点头,看着安徽姑娘一双明眸善睐,莫名就又想起那个歌女拖长的音调,婉转的声腔勾出一段长卷,花前月下,安徽姑娘,她像藏在花丛里的月,徘徊不归。




他不由分说拉起了安徽姑娘。揽住她对着耳朵吹一口热气,带着一点痞气笑。




初来乍到上海滩,那就跟着三爷吧,包你不受欺负。




姑娘一句话也不说,只拿眼瞧着他,顺着空气尘埃严丝合缝地钻出暗潮涌动的暧昧。




带笑的眼,红润的唇,紧贴的身体,所有人都见过戴三爷满身情浓,温柔多情的模样,但少有人见过这姑娘被拥在怀,所有人都不惮猜测他们的关系。大部分都认为他们是愿推迟正事而花费几分钟拥吻的关系。夜上海最不乏这样的艳遇。





突然和缓抒情的小调分明张扬了若有若无的风浓雨浓,楚歌拉着她走向舞池边缘。




安徽姑娘微扬着巴掌大的脸。五彩斑斓的灯光却从她脸上溜过去,将楚歌打磨出光与影的棱角分明。她旁若无人地挺直背脊,眼底滑出一丝经年的优雅与优越,媚眼如丝。





她被三爷拥在怀里起舞,望着他西装口袋里露出一角的金灿灿的怀表。又望见被挂在一角的貂绒的大衣,感受着戴三爷的挑剔和估价的目光。居然琢磨出一丝过去的味道。当然安徽不会有这样金碧辉煌的建筑。可她偏想起了亮亮的红红的柿子树,想起飘渺的山和缠绵的水纠缠。想起被画上一朵牡丹的灰白色的墙,是柿子熟了的感触,雾蒙蒙的。她同样怀念棉布的衣裳,刺上专从苏杭找来的图样,并不输于丝织。娇滴滴的安徽姑娘。天和水和山仿佛浑然一体,柿子软透了。




你在想什么?楚歌含着笑问她。他现在觉得这个姑娘有趣极了。一边时时刻刻流露出抗拒,一面又尽力把它们藏起来。




这时一曲终了,狐朋狗友们围上来谈天说地。楚歌却拉着安徽姑娘不放,他看着不知哪位,灼灼的暧昧仿佛要烧穿安徽姑娘的颊。他忽然在安徽姑娘唇角偷香,而后放开了她,还是那点带着痞气的笑。




他拉起安徽姑娘的手,放了一块金灿灿的怀表在其中。冰凉。




送给你了,安徽姑娘。他像跳舞时一样拉着她的手,轻巧地将她送出了层叠的人群。




安徽姑娘一离开,袁奈便摆出一副诧异的神情。她真是安徽的!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了。




怎么,你认识她?楚歌打发走一位女郎,回头问道。




称不上认识。你记得我之前和我叔叔去安徽吧,他当时拜访了一位有名的安徽巨商,那巨商的女儿就长这样。





这么说还是位大小姐?一旁的公子摇着酒杯插话。





什么大小姐,楚歌看他一眼,笑了起来,落难的凤凰不如鸡。





袁奈也倒了一杯酒,好半天不言语,良久才道,这也奇怪,梅家家学渊源,又很开放,很新式,照理说不该落魄到这种地步。



哈,真是笑话,他们那商族早该败落了。山右晋商,两淮盐商,甚而是新安徽商,想当初倒风光,现在不都是丧家之狗?有公子抿了一口酒,眼底三分凉薄七分讥诮。她家又算什么?也和江北佬差不离了!




楚歌没有搭话,他望着重又挤满了人但没有熟悉身影的地方出神。瑰色的裙子,柔软的眼神,乌黑眼睫一刹的颤动,像蝴蝶惊扰过的幼花。天真透顶的过去式大小姐。高雅从容的舞姿,不惊不卑的动作。成功的过去式大小姐。她僵硬着手臂将手指搭在他的腰间。削葱根。软柿子。怪可怜又怪可爱。




直到舞会散场,楚歌走在袁奈一侧,高高明月照在江水上,波光粼粼。分手时方淡淡询问“大小姐”的芳名。




袁奈大笑。




楚歌转头看他,他才止了笑,想了想才说:




梅泽若。







袁奈说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关于泽若的事情,对梅家大加赞赏。楚歌原不理会,只当耳旁风。谁知道他第二次在舞会上看见泽若时,他也不得不承认,梅家着实不同凡响。




泽若上一次坐在那里风雨欲来,剑拔弩张。这一次却极快适应了自己的身份,他的面上端起了笑,笑意不达眼角。仍然是玫瑰色的裙子,艳丽的有些艳俗,可是在她端正矜持的坐姿里,好像淡了不少。很像一朵名花。




她看着真不像舞女。楚歌说,还有半句没有说出来,一朝跌落地狱,他居然没发疯。




袁奈一把拽住他,你干什么啊?邹家老爷今儿可在呢。




正好,我也不想娶邹家那位六小姐。楚歌说着,穿过层叠的人群走向泽若。她抬头看向他,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一点光。




楚歌侧身穿过人群,迎着泽若的目光,感觉灯光闪烁的舞厅成了令人炫目的万花筒,每一个侧面都是泽若。他们只跳过一支舞,但他看到了很多。梅大小姐斜倚在树边摘柿子。安徽姑娘搭在他腰间微微蜷起的手指。泽若不自然扬起来的唇角。梅氏站在陌生的长江边,冷月照着她的赤足。




想请她跳舞的人很多,一只过分苍白的手阻断了他的视线。一节白骨。和泽若的侧脸,眼角流出恹恹的倦怠。




邹琅,跳一支舞吗?




原来是邹家那个附庸风雅,女里女气的公子。也怪邹老爷附庸风雅附了个皮毛,整个邹家连名带人都是浮夸肤浅的。楚歌止住脚步,心里却无由泛起烦闷和急躁。




泽若,跳不跳舞。




他的声音在大厅里并不清晰,但泽若听见了一点。她转过脸来,清冷的声音掺着月色从万水千山外传来。




三爷说什么?




他看见邹琅也转了脸,一挑眉毛,几分似笑非笑。他冲着邹琅露出一个礼仪性的微笑,不由分说走上前去拉住泽若。轻挑恣意又掷地有声。




陪我跳舞。




邹琅伸手抚摸泽若的侧脸,惋惜道:我只能成人之美了,看在戴三爷是我未来妹夫的份上。




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。楚歌没理他,心中很刻薄地想,我若娶了你六妹,那我可是你邹家的大恩人。




袁二想起来见过我了吗?楚歌揽着她的腰转了个圈,到了舞池的中央,有些稀罕的看着他。




你记得袁奈?





我当然记得。泽若很快地望了他一眼,有些突兀地记住了这位戴三爷眼角的一颗小小泪痣。点了朱砂一样,南国红豆。




民国元年,袁叔来过我家。前年袁二跟着袁叔又来过一回。谈丝绸生意。





搭在肩上的手移到了美人唇边缓缓摩挲,楚歌沉沉地笑起来。拨开他的衣领,将他拉近自己,身体猝然靠近的时候,往往没有什么大的反应。只有肌肤相贴时才会带来不受控制的生理性的愉悦,引发心理的颤栗。




是我自作多情了,我以为你会问问邹家老六,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没有什么分量。





你说邹玹岚?我知道她,不过没见面。大家都说她是个大美人。他姐姐我倒很熟。





邹玹琳可比不上你,泽若。这时一舞暂歇,泽若轻巧地抽走了自己的手。向他微微一笑,活色生香的潘多拉。




三爷的甜言蜜语还是给玹琳说去吧,我可不吃这一套。她挽起肩头的细带。一只手便打了个小小的结,回身下场之际,她听见那个男人仿佛沉淀下来的嗓音。





戴三爷什么学不会?你吃哪一套?





他说着,旁若无人地走过来,把黑色的外衣披在她身上,遮住了裸露的肩颈。低声说,带你去看夜上海。





泽若没有说话,楚歌只当她默认,遥遥朝着邹家父子挑衅似的一笑。将泽若半抱在怀里哄出去了。




夜上海的月色铺张而奢华,浸在海里,浮在金发,漾在泽若眼里。那一刻她像极了古时的仕女,隔着一千年的月色回望自己二十年的前半生。灰墙倒了,柿子烂了,淮南的皓月也死了,于是她千里蹀躞,来看江南的月,沐在江南的月下谋生。



明月照高楼,流光正徘徊。可是江南的月是温柔长江水里浸出来的,捞出来便是一身湿漉漉的纸醉金迷。




怎么不说话?




我以为现在没必要了。泽若把披下的长发拢起,松松挽了个鬓。他们不是都看到了吗?不过恐怕没用吧。一个商家,还能对官家指手画脚吗?这场婚事的主导方本来就是戴家。




楚歌冲着她笑。月色沉在他眼里,摇晃成了酒的色泽,茶叶混着红酒,泡开一片陌生。




泽若看见他时投来的目光,听见他声音时侧过来的脸。安徽姑娘,她不是软弱无能的柿子任人拿捏,她是高而不可及的淮南皓月随机应变。




又有歌女在唱,声腔婉转,情辞绮丽,仍在歌着花月,糯糯的语音化为绕指柔,软了心肠,勾了心魂。




月挂中天,他偏想从长江水里捞出那一轮淮南月,锁在他戴家的高楼上。




猜错了。他说。




泽若诧异地回首,看见那个男人冲着他笑,低声问,泽若,嫁不嫁我?




泽若瞧着他不说话,她想戴三爷真是个随心所欲的浪荡子,才见第二面就说这样的话。





一阵暖风迎面向她吹来。却把她吹得发抖。




戴楚歌不是个浪荡子,她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



楚歌低头吻上她,抱月入怀。






民国二十年,戴家与邹家结亲。最令上海人津津乐道的是戴三爷同日迎娶了一位姨太太,大张旗鼓。




戴家为官,端的是清净高雅,栽了一片竹林。泽若倚在门边看着翠竹发呆。忽见竹林间走出一个华贵的美人,她真是美,柳眉杏眼,雪肤粉唇。卷发和高叉的旗袍也遮不住她骨子里的江南女子的柔媚。




她显然看见了泽若,但并不惊喜,也不嫉恨,仿佛楚歌对泽若的宠爱与她无关。




泽若看见她迈着香莲步踏出了戴家的大门,有些生疏地挎上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臂。风送来了她笑盈盈的招呼,吴语轻柔。




早啊,梅姨太。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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